绪论

第一章  唐代文质论的理论渊源

第一节文质论的概念界定

第二节文质论的理论源头

第三节文质论的转型发展

第二章  文质彬彬：初唐文质论

第一节“咸去浮华”与“中和”“典雅”

第二节“雅正”与“文质彬彬”

第三节“情志”与“实录”

第四节“兴寄”与“风骨”

第三章  文质炳焕：盛唐文质论

第一节“完美”与“清真”

第二节“意境”与“格调”

第三节“风骨”“声律”和“兴象”

第四节“风雅”与“规讽”

第五节“政教”与“审美”统一

第四章  转折与新变：中唐文质论

第一节“风雅”与“清新”

第二节“情性”“作用”与“自然”

第三节“美刺”与“缘情”

第五章  分离与复归：晚唐文质论

第一节“文以意为主”与“高绝”

第二节“缘情”与“绮丽”

第三节“韵外之致”与“雄浑”“自然”

第六章  文以明道：古文家的文质论

第一节“宗经尚简”与“质文相济”

第二节“文以假道”与“言而蕴道”

第三节“修辞明道”与“文以明道”

第四节“创意造言”与“文质相合”

余论

参考文献

绪论

    中国古典文学理论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理论范畴和话语体系，其中一个核心的论题是文质论。“文”与“质”是关涉文学本体的核心构成要素，是贯穿于中国文学理论的一对基本的范畴；而“文质论”则对文学本体进行深入思考，是中国古典文艺学探讨的基本问题之一。历代文学思想中关于文质问题的论述非常丰富，文质论也成为中国古典文学思想中的重要理论之一。

一

中国古典文学理论中的文质论是对文学发展中存在的“文质”问题的思考和看法，代表了一个时期的文学观念和文学风貌。古典文质论最初关涉的是文学作品语言的文华与质朴以及作品的整体风貌。随着文学本体意识的增强，“文”专指文学艺术的外在形式，“质”则指文学艺术的思想内容。这样“文”是对作品的语言、韵律、节奏、结构、修辞等形式因素的统称；“质”指文学作品的内容、思想、情感等内容因素，涉及“志”“情”“道”“意”等核心观念。文质论也具有了本体论的意味，是对文学本体内容和形式及风格的思考，关注的是文学的内容与形式及二者的关系。以此为基础，文质论既关注作家、作品的创作风格,也用来概括一个时代的文学精神风貌。随着时代和文学的发展，“文”与“质”的内涵在不断发展和丰富，二者的关系也呈现出不断发展和深化的态势，文质论的理论内涵不断丰富。

王国维在《宋元戏曲考序》中说：“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朝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王国维：《王国维论学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9年版，第349页。每一时代之文学有其独特的文学风貌，这主要是由其独特的“文”和“质”所决定的。从文学发展史的角度考察，整个中国古典文学发展的过程是一个“质文代变”的过程，经历了一个黑格尔所说的“正”“反”“合”又“分”的历史发展过程。对此，明胡应麟《诗薮·内篇》论曰：

文质彬彬，周也。两汉以质胜，六朝以文胜。魏稍文，所以逊两汉也；唐稍质，所以过六朝也。[明]胡应麟：《诗薮》，上海古籍出版社1958年版，第3页。

中国文学的发展从先秦到两汉总体上是“以质胜”，魏晋南北朝文学则“以文胜”。唐代融合“文”与“质”，实现对历史的综合和对文学的总结，从而形成文学史上“文质彬彬”的鼎盛局面。因此，从先秦到六朝，文学的发展或偏于质或偏于文，或注重文学的内容或注重文学的形式，没有把文学的外部规律和内部规律统一起来。而唐代文学既重视文学的外部规律，又重视内部规律，摆脱了二者分离的局面，真正实现了“文”与“质”的统一，为后世文学的发展树立了典范。以“文质”为核心，古典文学发展的每一个阶段都以“文”与“质”的对立推动文学的发展，中国古典文学整体上是一个“文”与“质”对立统一的动态发展系统。

与古典文学的质文嬗变相伴而生的是对文质论的理论探讨。“文”与“质”这两个范畴在先秦人的生活中已被广泛使用，后经孔子“文质彬彬”的连缀组合，构成了中国古典美学最早的一对审美范畴。在先秦“轴心时代”，文质论是先秦思想家们关注的一个核心问题，形成了对“文质”关系的基本认识。在接下来的两汉时期和魏晋南北朝时期，理论家们结合文学发展的实际，在理论上做了更系统、更深刻的思考，文质论得到了充分的发展。尤其是钟嵘和刘勰等理论家从文学本体的视角对文质论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对“文质”问题做了系统的理论总结，使文质论在理论形态和理论内涵上最终趋于成熟，为后世文学的发展提供了系统丰富的理论资源。唐代是一个努力实现文质统一的文学时期，承前启后，既对先前文质论做了总结，又对后世文质论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

二

唐代文学的发展也经历了一个“文”与“质”嬗变、融合、分离的动态发展过程，在此过程中文质论不断发展丰富。唐代文学依然围绕“文质”问题这个内核，文质互变，文质互动，从而推动文学不断向前发展。唐代文学发展所面对的是南北朝以来文学发展中文质分离、文胜质衰的发展格局和态势。从初唐开始，从高层政治家到文学家都认识到了这一问题，他们致力于革除文质分离、文胜质衰的六朝形式主义文风，从文学观念上积极建构新的文学理想，而核心是确立新的文质观。唐代文学发展的不同时期都伴随着对文质问题的探讨，新的文质观不断产生，新的审美范式不断产生，形成了唐代文质论的理论谱系。

唐代文学思想的发展总体上可分为初唐、盛唐、中唐和晚唐四个时期，与之相对应，唐代文质论的发展总体上也可分为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初唐时期（公元581年至唐玄宗先天间），唐代文质论的初步确立时期。初唐文学从前代文学传统中选择、融合文学资源，努力形成和建构适应自己时代的文学观念与理想。经过近百年的努力，初唐文学在内容和形式上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文质逐渐走向统一，文风不断改善，对文质问题的思考也不断深入，初步形成了融合南北文风的“文质彬彬”的文质观。

第二阶段，盛唐时期（玄宗开元初至代宗大历初），唐代文质论的成熟时期。到盛唐时期，结合初唐取得的文学创作和理论成就，进一步修正文学观念，文学创作在内容和形式上融合创新，文学“质”的内涵更为丰富，对艺术规律，即“文”的探讨更为自觉。这一时期，文质观也更为宏通，李白文质并重，提倡主观意兴和清新自然；殷璠文质半取，提出“风骨”“声律”“兴象”并举的文质观；杜甫文质兼容，政教审美并重。盛唐时期的文质思想儒释道融合，既提倡汉魏风骨，又重视六朝辞采格律，文学的社会功能和审美功能高度统一，形成了“盛唐气象”这一诗歌理想范式，取得了“文质相炳焕”的文学繁荣局面。

第三阶段，中唐时期（大历中至穆宗长庆末），唐代文质论的发展时期。以“安史之乱”为转折点，随着社会政治的危机，中唐文学发生了新的变化，文学的表现内容和形式出现了不同于盛唐文学的特点，文质内涵出现新变，盛唐文质统一的格局又开始分化，或偏于文，或偏于质，文质论也有了新的发展。这一时期最为突出的是对文学政教价值的高扬，在文质观念上呈现出“重质”的文学趋向，尤其白居易的现实主义文质论最能代表这一时期的文学精神。高仲武、皎然等人重视艺术规律的探讨，体现了对盛唐文质理想的继承和发扬。而同时，白居易倡导的现实主义诗学和韩愈所主张的“文以明道”思想，使文质论的内涵更为丰富。因此，中唐时期，随着文学的发展和新变，最终出现了盛唐文学高峰之后的第二个文学发展高峰，文质论也得到了新的发展。

第四阶段，晚唐时期（敬宗宝历初至960年后周亡），唐代文质论的蜕变时期。晚唐时期，文学对政治的依附性削弱，文质分离，或重质，或重文。杜牧主张“文以意为主”，李商隐重新提倡“缘情绮丽”，司空图回归诗歌的“审美”本质。晚唐文质论呈现出向“文”回归的趋势，凸显了文学的审美特性。至此，唐代文质论完成了文质互变的循环。

唐人文质并重，确立了“文质彬彬，尽善尽美”的文质观，赋予“文”与“质”新的内涵，丰富发展了传统的文质论。唐代作家在创作实践中“文质并重”，通过继承、融合和创新，“诗风”与“文风”不断变化，经过初唐到盛唐近百年的努力，真正实现了思想内容和艺术形式的完美结合，最终实现了前人孜孜以求的“文质彬彬，尽善尽美”的文学理想，形成了以“盛唐气象”为典范的文学风貌。盛唐之后，唐代文质论又发生了新的变化，文学发展在“政教”与“审美”之间徘徊，出现了文质分离的倾向，产生了新的文学景观。晚唐文学文质背离，呈现出向“文”回归的趋势。总之，唐代文学从最初的文质分离，到盛唐的文质统一，中唐文质对抗，晚唐的文质分离，最终完成了螺旋式循环发展。而唐代文质思想的发展也经历了文质彬彬文学理想的建构、实现、分化、蜕变的过程。这个过程清晰地凸显了唐代文学观念、文学风貌发展变化的外在轨迹和内在规律。

三

从文质论的视角看，唐代文学是中国文学发展的高峰时期，也是中国文学真正“文质彬彬”的时期，也是文质论发展的重要时期，文质论依然是唐代文学思想的核心问题。中国古典文学思想史上对文质论的高度关注主要集中在隋唐以前。文质论在唐以前一直是文论家的一个热门话题，而文质彬彬也成了文艺创作者以及文学批评者追求的最高艺术境界。唐代之前对文质问题的探讨主要集中在理论层面，隋唐以降对文质论的探讨则从之前笼统的文质内涵与关系的思考转向了对具体创作中文质问题的思考。唐代文学理论中，文质问题从一个理论问题变成了一个实践问题，即把文质彬彬的文学理想付诸实践的问题。对文质论的思考也开始深入到了“如何”的问题，即如何在艺术观念和文艺实践中实现文质统一，对问题的思考集中到了实践的层面。唐代的文质论从理论论争转向了理论建构和实践，即围绕“文质彬彬”的文学理想，从理论和创作上赋予其新的内涵，在传统文质思想的基础上发展出新的观念，使文质论的内涵更加丰富和具体。唐人对文质问题进行了深入思考，提出了许多新范畴、新观点和新思想。唐代文质论综合和总结了前代文质论成就，为中国文学的发展确立了新“范式”，影响深远，这为当代中国文学创作与研究，为当前的文化建设都具有积极的借鉴意义。

国内古典文学研究界对文质论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对隋唐以前文质论的梳理和探讨，相比而言对隋唐以降的文质论的直接讨论不够，成果不多，尤其缺乏专门性的研究成果。据不完全统计，上世纪末至今直接讨论唐代文质问题的学术论文仅有十多篇，主要有王运熙先生的《魏晋南北朝和唐代文学批评中的文质论》王运熙、杨明：《魏晋南北朝和唐代文学批评中的文质论》，《文艺理论研》，1980年第2期，第139-148页。和《文质论与中国中古文学批评》王运熙：《文质论与中国中古文学批评》，《文学遗产》，2002年第5期，第4-10页。、阮爱东的《论贞观文学观念的文质消长》阮爱东：《论贞观文学观念的文质消长》，《华南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1期，第76-82页。、王景凤的《从初唐前期史家文学观看文质关系的发展》王景凤：《从初唐前期史家文学观看文质关系的发展》，《赤峰学院学报》(汉文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9期，第133-136页。、胡永杰的《论杜甫诗歌及诗学思想与中原文质彬彬的文学精神之关系》胡永杰：《论杜甫诗歌及诗学思想与中原文质彬彬的文学精神之关系》，《周口师范学院学报》，2007年第3期，第26-31页。和《论张说文质彬彬的文学思想及其对盛唐文学发展的意义》胡永杰：《论张说文质彬彬的文学思想及其对盛唐文学发展的意义》，《洛阳师范学院学报》，2008年第3期，第88-90页。等；专著也仅有陈良运先生的《文质彬彬》一书论及了唐代文质论问题。因此，唐代文质论是中国古典文学理论研究中具有较大研究空间和研究意义的课题，是唐代文学研究的一个重要研究领域和新的研究视角。唐代文质论研究可以深入认识唐代文学的基本观念与精神，对正确理解文学的内容与形式、本质与功能等具有重要的理论指导作用，具有极高的理论研究价值。

课题以唐代文学发展的现实为依据，从历时性角度梳理唐代文质论的发展与衍变，集中思考诗论和文论两大领域的文质论，重点阐发唐代文学“文质彬彬，尽善尽美”的文学观，钩沉唐代文学的“文质”新内涵，揭示唐代文学观念和思想发展的内在轨迹和理路，揭示唐代文学取得辉煌成就的内在根据，进而揭示围绕“文质”问题所进行的诗文革新在规范文学发展、开创文学繁荣格局等方面所发挥的建设性作用。因此，课题主要以唐代文学思想中的文质思想为研究对象，侧重梳理唐代文学发展中对文质问题的理论思考，以全新的视角探讨唐代文学思想的发展。

……